「漂流。站立」在花東引起迴響,淡水站將策展主題定為「風景。 流變」有其呼應的意涵。 「漂流」這個動詞透過颱風與「漂流木」 的寓意作為一個名詞與意象,其實說明了花東朋友們的處境; 在整個展覽內容與其座談活動中不斷的試探與找尋自我,「站立」 這個動詞則是一種表態與宣示。
「風景。流變」這幾個字的出現不單單只是文詞上的對仗與平衡, 更加相同的是:兩地針對現代化過程中城市快速巨大改變的批判; 我們不得不將淡水、花東極富詩意的人文與地景擱置一邊, 將策展轉向一種批判與階級鬥爭的工具。
淡水面臨的處境是台灣許多城市的共同縮影。 當衛星城鎮必須滿足主要城市的附屬生活機能, 國家與資本的力量介入這些區域,進行著一種粗暴的空間計劃。 然而淡水、花東的迷人之處來自於透過居民「生活實踐」 而來的空間質感。 我們看到標準化的空間生產模式正擋在真正的風景之前; 他們利用風景作為一種養分,並商品化並消費著這種養分。
福建漳州的碧湖也面臨著相同命運。楊暉(1) 用簡單的影像、聲音將正在發生中的大規模開發案下的犧牲者, 也就是對於真實地方經驗的忠實記錄: 這再現了亞洲城市的共同背景, 當我們一行人站在被規劃出的文史館望著正在興建的大規模社區, 感嘆文史館雖然是個記錄與保存這些過往事物的地方, 同時也是個巨大的墓碑,埋葬著許多人的共同記憶。
施云(2) 在淡海新市鎮的記錄足以和楊暉對話。 然而不同歷史脈絡下的空間計畫書所產生的差異乃是最有趣的地方: 台灣的建設公司開發案拿著政府給予的回饋容積, 將法定的公共空間變成私人使用的廣場或庭園。 相同的是大戰後柯比意將地圖上街廓整塊切下, 置入一個毫無脈絡建築物的手法; 建築生產成為被動角色成為資本與國家力量的幫兇, 相同類似的形式卻失去了當年批判的社會功能與現代性象徵。 另一個極端則是淡水社區工作室與黃瑞茂(3) 老師《穿梭於山水之間的城市遊廊》的導覽,相對於「計畫」 下的空間行動, 空間規劃者致力於將生活空間與經驗透過空間設計的手段連結與編織 ,並試圖引導空間中的閱讀者透過營造出來的路徑、廣場, 建築物的夾縫作為框景,讓空間中的原風景作為敘事的主體, 同時說明了實踐作為美學。
荒謬的是,在國家的計劃下, 淡水的空間計劃中並沒有計劃型的公園與綠地。 容積獎勵政策的原始想象是將私有住宅中的開放空間提供公眾使用, 除了增加大面積的使用空間外並提升綠覆率作為補償。 意即淡水並沒有一個實存的公園, 更別提有一般認知中具有政治力量、勞動力再生產意涵的「 中山公園」。 我們在許多大型建案中據為己有的開放空間裡看見外籍看護帶著年長 者在午後外出休憩, 孩童們放課後在地下停車場玩起棒球與騎腳踏車: 公園作為一種生活想像,在淡水可以說是一種被層層剝離( layer)的狀態。我們將想像中「公園」 該有的經驗投射與挪用於可以被觸及的生活空間中。
在上述「公共空間私有化」 現象的對比則是私有空間漸漸開放公眾使用。作為商業空間, 這樣的現象是理所當然, 但值得討論的是在觀光產業下私有空間形態上的轉變: 澳門老街區隨處可見的街角博物館已經是一個成熟的、 可被複製的操作典範/空間計劃書,淡水的許多店家也參考效仿。 然而空間的機能(program) 與對於使用的想像卻是一種具有活力的空間實踐:有河book( 4) 的「玻璃詩」 邀請文字創作者在店家面對觀音山的玻璃上題字並集結成冊, 共同撰寫的詩集與玻璃(物件) 本身是一個成熟並持續操作的空間裝置。
更多類似的空間被私人釋出, 三協成糕餅博物館、 登峯魚丸博物館、 香草博物館與淡水漁業生活文化影像館等空間說明了一種活力, 與計劃後死亡的公共空間對立著,同時解構著對於生活、 遊憩方式的理解。相較於集中在一棟建築物、 一個特定空間的策展類型, 中山公園淡水站採用整體街區作為展覽區, 目的是讓事件與作品可以在現地與觀眾對話;更多「非公有」 空間的展覽地點與方式被考量,除了反映了更多公有建築物/ 空間被標準化修復的誤謬與脫離現實以外, 也期望觀眾能體會非正式空間行動的活力與能量。
楊智富(5) 的《「社區臉書」藝術創作計畫》從另一個面向討論公共空間中公共 性的瓦解。他和淡水當地的社團「好玩ㄏㄠˋ(hao4)學團」, 用快閃的方式突然在公共空間中辦家家酒的動作, 讓觀眾想像著參與創作者對於公共空間不同以往的理解;淡水擁有一 群年輕媽媽組成「好玩ㄏㄠˋ學團」,共同帶著學齡(小學) 前孩子參訪藝文據點、公共設施,組成各學科師資、教案, 一起帶著孩子玩中學、學中玩。(楊智富,2013) 同樣和親子團體合作的另一位參展藝術家 JiandYin(6) 是泰國的創作者,他們拍攝兒童紀錄片。 這次他們來淡水的在地社團「小太陽」結合, 淡水的小太陽帶著一些特殊背景的小朋友製作繪本與社區的心象地圖 ,並且共同參與這些過程集結成故事繪本。「放學後」 對於不同世代的學童而言, 在淡水因為公園經驗的層離成為一個被解構的生活方式, 同時說明這樣的空間使用所引發的新的親子關係與地景。
劉畑(7) 的作品《Inter-views》成為此論述上最直白的再現, 並作為一種接續與中介:拋棄了以往對於地景/命名結構性的認知, 從晃動、局部、散漫、隨意的影像,不斷逼迫觀賞者在「時間— 空間」與「內部—外部」的辯證中, 強調感覺結構建構過程中個體層次的連續性。(Pred, 1983) 孫懿柔(8) 與許哲瑜(9) 的作品延續這樣的人文地理學假設,他們再現自身的情緒與感受, 而這些經驗的總和則是反映了淡水社區的集體潛意識。王琦(10) 的在台東作品《 68ml》拍攝參與創作民眾喝了酒以後的肖像, 討論民眾在新類型公共藝術創作時的角色同時呼應了他在廈門站的策 展論述,這個系列的作品也將在淡水有延伸討論。 四位藝術家的創作質疑「由上到下」的美學/價值觀,試圖用「 由下到上」的操作方式重新建構人們對地景的理解, 並且在許多城市透過不同的創作手段實踐著並證實著許多可能性。
將這十個作品放置於淡水的街道空間中, 同時也呼應了淡水社區工作室即將在上海雙年展展出的作品: 除了說明了缺乏計畫的公園想像與公園機能被肢解的找尋過程, 更加深了從公私領域邊際的模糊這個觀點而言, 空間在都市過程中的異化造成了空間中許多美好特質漸漸消逝的現況 。